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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筱聆,女,1975年生于福建安溪,福建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香见》《茶王》《心弈》《女镇长》及中短篇小说集《佛跳墙》《秘密》等。作品见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北京文学》《啄木鸟》《作品》《山花》等刊,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等刊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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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卖家刘远真在闺蜜姚娜娜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位新朋友。待人接物颇为傲慢的郑美芬,唯独对刘远真鉴赏翡翠的眼光心悦诚服,因此成为闺蜜圈中的一员,甚至阔气地委托她买了一百多万的翡翠,结果却出人意料。小说聚焦中年女性之间的友谊,它关乎情绪价值与相互陪伴,似乎也难以绕开个人的婚姻关系与经济纠葛,而在琐碎现实与冷酷利益面前,主人公刘远真依旧保有一份温柔笃定的悲悯情怀。读林筱聆的小说,总是能感受到馥郁的茶香萦绕其间。在她密不透风却又环佩铿锵的叙写中,有着对幽微人性的深沉叩问,也有对社会现实的强烈关注与批判。
—— 欧逸舟
《你不知道》赏读
炭火一点点烧红,新淘的小泥壶闷闷地煮着。小泥壶里装的是有点甜的农夫山泉,水温升得很慢。阳台窗户往两旁推开,暖暖的光线缓缓爬上金丝楠木茶桌。桌上铺一张米黄色桌旗,桌旗上雅致的小花枝刺绣,茶色圆茶盘上一个青花蝶恋花盖瓯,盖瓯前摆一个蝶恋花个人杯,紧挨着的是三个白瓷杯。离茶桌两三米远的洗手台,烫着短发的刘远真正在拆快递。这回换了一家店下单,买的是小蜜蜂。七巧玫瑰和明和公主看起来也不错,等之前那一拨花期过,再买两盆来过春节。果然是双剑,植株也小巧,真有些小蜜蜂的感觉。她把两株蝴蝶兰从简易盆里取出,种进瓷盆,填进混着小石子的松木皮,铺上水苔,再将瓷盆装进素雅的草编花桶。OK,一盆漂亮的蝴蝶兰摆上窗台,窗台下的茶桌瞬间跟着明媚生动起来。
刘远真顺手刷了一下微信,“卖茶的溪子”没有更新也没有回复她的评论。一早就看到溪子凌晨三点多连发的两条朋友圈,一条是:闽南谚语怎么说的?生鸡蛋无拉鸡屎有。做兄弟的不能这么害人吧!一条是:运气真是好,睡觉前还能收到这么大个人肉大礼包!三十斤都不止!看得出来,失眠的溪子窝着一肚子火。她在评论区用表情拥抱了溪子。一时兴起,又多问了一句,什么大礼包啊?此刻,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发的这条评论。
与溪子相识纯属意外。二〇二〇年,武汉封城几个月,即将高考的孩子在家上网课,她打不了球游不了泳甚至都出不了门。反正有的是时间,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来一堆瓶瓶罐罐。这些算得上前夫遗留给她的“财产”,装的都是茶。之前一直是他在买,她偶尔跟着喝。离婚时,除了对半分的房款,他只载走了那些堆在地下室的普洱茶,留下东一罐西一盒的各式茶。她不想要,他说,人民币会贬值,茶是硬通货,贬不了。一放一年多,她几乎都忘了这事。
喝茶果真是一件很能打发时间的事。红茶、绿茶、黑茶、白茶、青茶各种茶挨个泡过去,各种比较。绿茶清新,普洱沉稳,白茶润喉,但喝多了都会胃寒;岩茶火力重猛,喝多了容易上火;红茶暖胃倒是暖胃,但缺少些丰富滋味。前夫是安溪人,收藏最多的还是乌龙茶。黄金桂特别香,本山、水仙和大叶乌龙汤水厚重。她最喜欢的还是铁观音,幽雅的兰花香,饱满的回甘度,在唇齿之间缠缠绕绕的那种韵味。各种茶滋味差别大,却基本具备一个显著功效:激活脑细胞,直接后果就是:失眠。几天下来,下午两点以后不敢再喝茶。有一天,连夜赶一个方案,想喝杯茶提神,又没工夫这冲那泡,就信手从最外侧的一个圆瓷罐里抓了一小把茶叶丢进水杯里浸泡着喝。十二点多做完方案,往床上一躺,居然直接跳过煎饼过程。连试几天,都是这样。茶篓上有一个二维码,她扫了码加了对方微信。微信名有些意思,叫“卖茶的溪子”。她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你是日本人?
对方先发了个微笑的表情,然后回一句:是本人。又一个调皮眨眼的表情。接着又一句接一句地来:溪子本名溪美,父母大人给取的名,自己从小喜欢“溪”字不喜欢“美”字,就改了个字,结果三年连生二子。一长串哈哈大笑的表情。
这人看来跟微信名一样有意思。就那么一两分钟工夫,对话框里已经七八条,都是对方在自说自话。一看就是九〇后、〇〇后的微信习惯。女儿也习惯这么发。有一回,刘远真批评女儿说,就一个事情整成一段文字发一次不就得了?为什么要分成那么多段来发?碎碎的,很不好看。女儿不以为然,说,这是一个短平快的时代,你发那么长一条微信谁看得过来?也是,不同时代的人相互看不习惯。最好的办法便是长话短说。刘远真比了个“OK”的手势,回了一句:明白了,溪子有子,但本人不是子。对方给了她一个又大又翘的大拇指。
那以后,时不时在朋友圈里看到溪子的动态。从长相上看,溪子一点都不惹人喜欢。她的脸方,五官往中间又是堆又是挤。她也爱美,也文眉,文的是又细又长的柳叶眉,这让她原本就比例失调的脸更加不和谐。但是,这不影响她的茶好喝,也不影响她这个人有趣。她在微信里晒了大宝晒二宝,晒了老公晒瞎眼阿公,晒生活的各种甜,也晒生活的各种苦。今天刚晒完大宝半夜发烧二宝上吐下泻,明天很快又晒出大宝像个小大人拿汤匙喂二宝吃饭;上午刚晒完大宝在沙发上上蹿下跳各种捣蛋二宝光脚踩一摊尿水玩,下午又晒出兄弟俩拉着瞎眼阿公的手,各自举着一片树叶说是要装太阳;天亮刚晒出她的血压降到五十/八十,晚上又晒出她喝了一碗公鸡炖红酒满血复活。你以为她很快会崩溃会分裂,她马上自愈马上重新组装,活得比谁都开心。上个月秋茶上市,刘远真照样买她几罐好茶,她同时快递了新出的三款单品样茶。刘远真一下子就喜欢上“溪子韵”。一问价格,只要圆瓷罐茶的六分之一,刘远真忍不住开玩笑说,你可真不会做生意,原本消费两千元一斤的茶叶,现在好了,只消费这三百元的就够了……溪子也乐了,姐一看就是懂茶人。发了个大拇指又说,这是口粮茶!
想了想,刘远真还是删了那条评论。退出微信,她从储藏间拿出一篓口粮茶放进茶桌下的柜子里。不一会儿,小泥壶“嗤嗤”作响,壶盖周边和壶嘴微微蒸腾起白烟,门铃响了。
你们可真是掐着时间点来啊!刘远真一边开门一边打趣,刚要转身,这才发现,只有姚娜娜。姚娜娜伸长脖子往阳台看,边换拖鞋边问,她们还没到啊?我还想着我都迟到了呢。美芬也还没到啊?不是她自己定的时间吗?一早就在那里咋咋呼呼,我以为她早到了呀。姚娜娜高中毕业到上海读了三年大专,回来后就满口嗲劲的“呀”“呢”“哈”。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刘远真应道。前天上午,她去揭阳看完货,就在四个人的玩物不丧志独身者群里发了图,又说,约了人明天拐去四会看看挂件和摆件,后天回厦门。郑美芬一听就急了,直接发了语音说,四会那边你下次再去吧,咱们都明天回,你不要让我干等啊。那时,郑美芬正在澳门大运河购物中心挑选香水,让大家各自报上喜欢的品牌和款式。姚娜娜说,怎么跑去大运河?要去威尼斯购物中心才对,那边的东西才便宜。刘远真也说,买香水和化妆品,一定不要在大商场的专柜买,死贵,要去那种美妆综合店买,便宜很多。郑美芬比了个爱心说,钱不重要,保证正品最重要。这次从香港玩到澳门七日游,她是各种大手笔,每个人一颗钻石——莫桑钻、一套SK-Ⅱ。她的出手一贯如她的掌心一般宽阔和肥厚。既然如此,大家也不跟她客气。姚娜娜要了香奈尔5号,梁玉疆要了迪奥小黑瓶,刘远真要的是巴宝莉,她强调要法国版的,不要德国版的。为什么?她发了个捂嘴笑的表情答,因为法国版的贵。郑美芬回了个遵命的表情。昨天下午一到家,刘远真就在群里问,宝贝到了,约茶不?姚娜娜马上就回,约!公司签个到,马上来!梁玉疆说有事情晚点到,郑美芬隔了半个多小时才回道,凌晨到的家,太累了,还在睡,得补觉,明早吧!九点见!
姚娜娜在客厅和阳台转了一圈,没看到东西。她冲刘远真耸肩,摊开两只手,那些频繁抖动的手指头像在对天拨动琴弦。宝贝呢?那些宝贝呢?赶紧赶紧,拿出来我看看呀。说着,把刘远真搂过来直接往屋里推,问题噼噼啪啪地来,整手拿的吧?多少钱?总共几个呀?
别急,咱们先喝茶。刘远真试图把姚娜娜往阳台拉,说,等她们到了再一起看吧。
不行不行,你要让我先长长眼,我可等不及了哈!姚娜娜把刘远真的身体扳了个九十度转弯,推着她进了卧室,又推着她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个软布袋。她把软布袋轻轻往床上放,而后盘腿坐上床。姚娜娜侧身坐在床沿。她解开软布袋,非常小心地取出里面的东西。姚娜娜数了数,总共八个,都用很厚的红纸包着,红纸上写着序号和口径,一号六十,二号五十八,三号五十七,四号五十六点五,五号五十六,六号五十四点五,七号五十四,八号五十二。刘远真刚解开五号纸袋,姚娜娜直接就“哇”了一声,好美啊!感觉水都快流出来了!双层纸袋的内面是白色的,阳绿色的镯子发出温润的绿光。镯子被几针细线缝在纸上,姚娜娜没敢伸手拿。刘远真拉开窗帘,然后熟练地用三个手指往圈口一伸,大拇指一握,牢牢抓起镯子。又把纸向后一折,高高举起手镯转向窗户。姚娜娜双手撑在床上抬头一看,几乎尖叫起来,天啊,太美了太美啦!这么透!像那什么呀?像那什么呀?刘远真接过话说,像阳光照在湖水里!而且不是一般的湖水,一定要照在九寨沟的湖水里才有这种色彩。姚娜娜很是兴奋地说,对对对,确实像确实像。刘远真对着阳光缓缓转动镯子,说,你看,阳光全部透过来,没有任何一点瑕疵。冰种,还是阳绿,这个真是非常难得的高货。
这一整手多少钱呀?姚娜娜指着一床的手镯问。
本来是一百六十八万,但我舅舅带我直接去拿的,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刘远真放下手,重新坐回床上。
那你想算她多少钱呀?这么好的货头。
我舅舅说,这个种,这个色,又这么大的口径这么厚装的料,一百三十万都算是舅舅跟外甥的亲情价。五十六至五十八圈口最好卖,很多人都是这个尺寸。刘远真重新举起镯子,寻找合适的光线说,他还说,人家专门做翡翠生意的,这么好的一手货,通常走一个货头直接就可以回本。
一百三十万?人家卖一百六十八万,你卖一百三十万,太便宜了吧?姚娜娜大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气势,她的大手一挥说,不行不行,这么好的东西,应该算她一百五十万。最少最少,也要算她一百四十万啦。朋友归朋友,买卖归买卖,这好东西也要体现出价值来嘛,是不是?再说了,又不是她买,是她小姑子买。同样花一百四十万她上哪儿去买这么好的东西呀?指不定花两百万都拿不到呢。别说上百万,你说她敢花五十万随便外面找个人买翡翠?
也是,好像还挺有道理的。刘远真对着镯子点头说,嗯,好,你说一百四十万就一百四十万。
扣除这一百四十万,剩下这七个二十八万,平均一个也还要四万呢。姚娜娜摸着一床的纸袋算着账,一会儿又说,不行不行,你还是要算她一百五十万。扣掉一百五十万,那剩下的这些十八万,平均下来一个两万多,这还差不多。人家不差那十万二十万,我跟梁玉疆可都差这一万两万呢。
好好,听你的。刘远真把五号镯子包起来,又先后解开二号和六号纸袋。按她舅舅的说法,二号质量排第二,圈口大,种也不错,色稍暗一些,市面上随时都是过十万的价。六号跟二号的质量差别不大,就是圈口小,卖个七八万应该也不成问题。姚娜娜看着看着,嘴里也算起账来。那意思把这两个都走掉,剩下的就相当于不用钱了呀?她又拿起五号说,这么好的镯子一定算她一百五十万啊!人家不是说了要买两百万以内的?她们肯定还觉得便宜呢。我估计啊,她们往下要看五百万以上的翡翠了。也是,放几千万的钱在家得一大堆,放几千万的镯子在家可不就那么几个嘛。刘远真没有接话,她把剩下的就五个纸袋也全部解开,一一往床上放,说,这几个你随便挑一个。怕姚娜娜没听明白,又接了一句,送你的。
……未完待续
本文刊载于《小说选刊》2023年第5期